(資料圖)
一次又一次的網暴事件,總能喚起人們對網暴者的憤怒、對受害者的同情,但當熱度過去后,一切回復“正常”,人們又在被動等待著下一次網暴的到來。
有人將責任歸咎于網絡,可網絡只不過是一個傳播載體,倒退幾十年,類似的事情一點也不少,只是沒有網絡加快傳播速率而已。還有人認為網暴者特別愚蠢,可是,他們真的很愚蠢嗎?
網暴者顯然沒有邏輯也沒有良知,就拿孩子在學校被撞身亡這事兒來說,認為孩子母親衣著整齊體面、妝容精致,就是“專門化妝過來,打算趁機做網紅”,繼而又指控這位失去孩子的母親“想借機大撈一筆”,在邏輯上不堪一擊,在良知上更是一點都沒有。從文明世界正常人的智識和價值觀來說,他們當然是愚蠢的。
但如果從中國社會相當普遍的另一種處世哲學來說呢?我敢打包票,許多中國家庭對孩子的教育,“善良”“包容”這類詞匯的出現頻率,肯定低于“長眼神”“會做人”“精明一點”“別吃虧”。從這個標準來說,網暴者還真的不蠢,反而很聰明,因為觀察各類網絡事件就會發現,網暴者非常清楚誰可以被網暴,誰得罪不起,該膽小的時候,他們自然會把頭縮回去。今天在這件事上對無辜受害者進行網暴,明天在另一件事上對施暴者提倡“理性中立客觀”,苛求“完美受害者”,是許多人的習慣做法,簡直是收放自如。
所以,他們真的聰明到了雞賊的程度,只會罵那些被默許可以罵的人和事。面對社會真正的陰暗面,他們不但不會譴責,還會擺出一副“理性客觀”的樣子,打著“正能量”的旗號,往受害者身上踩多兩腳。
在中國家庭教育中,要求孩子性格“時狼時狗”是很常見的現象:面對弱者時,要多搶資源、抓住機會,要做“人上人”,所以需要“狼性”,但回到家就要聽父母的話,別動不動就頂嘴,“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就需要像狗一樣聽話,面對強者(尤其是權力)時更是需要如此。
所以,許多中國人口中的“責任感”,“社會責任”和“家庭責任”是完全割裂、互不相容的。一心為了家庭任勞任怨的父母,很可能對社會一切陰暗面噤若寒蟬,從小教育孩子在公交車上見到小偷不要聲張,長大了更是擔心,生怕出一點事影響“三代考公”。這當然是社會經驗,甚至有血有淚,但這種“家庭責任”的強調,必然以放棄“社會責任”為前提。這是一個無解的社會難題,甚至可以說,中國人在歷史上從未擺脫過這個難題。
網暴者從批量制造到縱容其存在,有著相當充足的土壤。他們其實多少做到了上一代希望他們做到的樣子:精明甚至雞賊,對弱者有“狼性”,對強者有“狗性”,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當然,有些人會反駁,表示他們更希望孩子對任何事情都一言不發,謹言慎行,既不做出頭鳥,也不做網暴者。我對此只能笑笑,都是過來人,就別裝糊涂了,難道沒聽說過“連沉默的權利都會被剝奪”嗎?在很多時候,你不跟暴戾站在一起,不依附于暴力機器,就是一種罪。
也就是說,許多家庭乃至社會層面要求的“做人”,其實與文明世界的正常價值觀背道而馳,但這種逆向標準又是被廣泛認同并長期灌輸的,它是“適應社會”的一部分。
我一直強調這樣一個觀點:一個文明人只會對社會和權力苛刻,對別人的遭遇會有同理心乃至提供幫助,一個野蠻人則恰恰相反,他們會將個體的遭遇視為“少數個例”,將個體爭取權益的行為視為“自私”,將自己對權力的恐懼稱作“理性客觀”,將自己的自私粉飾美化為一種“包容”。
其實我一直挺同情現在的年輕人,他們要“適應社會”,難度比上一代人大得多,需要面對的難題也多得多。但沒辦法,一代人越是強調適應社會,就越意味著將積壓著的問題留給了下一代人。所以,這又是一個無解的悖論:希望孩子安穩,所以強調適應社會,但正因為過分強調適應社會,又使得孩子面臨更多難題。
很多人堅信事物是發展的,一開始有問題,慢慢就會解決,就會變好。這個理論在某種意義上當然是對的,但它有前提,需要人的努力和正確方向。如果一代人一邊喊著要“適應社會”,連在公交車上見到個小偷都要捂住孩子的嘴,幾百人圍觀落水者卻無動于衷,一邊又認為社會風氣會越變越好,那就是雞賊和自我蒙蔽。這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社會風氣也一樣。
網暴者從來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和癥結所在,他們只是“無底線適應社會”必然的產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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