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拉塞爾，終年88歲。

他是指環(huán)王，是十三年拿十一個戒指的常勝怪，是許多人認定的NBA史上最偉大的防守者，是NBA生涯十場第七戰(zhàn)全勝的大心臟，是生涯18次面對被淘汰之戰(zhàn)16勝2負、一輩子只輸過兩個系列賽的不死鳥，是美國職業(yè)體育史頂級球隊第一位黑人教練，而且剛當教練就拿了兩個冠軍。

(相關(guān)資料圖)

但放下這些頭銜，我想說的是……

他是NBA史上乃至籃球史上，最純粹的團隊球員。

以及，就像我一直愛說的一句話：庫里是史上最好的進攻端隊友——從這個角度講，拉塞爾是史上最好的隊友。

喬丹是更偉大的球員，但拉塞爾是最偉大的贏家。

真經(jīng)歷過拉塞爾打球時代的人，恐怕沒幾個了。

對拉塞爾敬佩有加的人，我猜，許多估計都經(jīng)過這個階段：

先聽說有個叫張伯倫的怪物，保持各種記錄，單場100分55個籃板七個得分王十一個籃板王什么的→

哦張伯倫只有兩個冠軍→

他同時代有個人壓著他拿了十一個冠軍→

啥？！十一個冠軍？！→

找錄像帶看，找數(shù)據(jù)看，找傳記看→

聽說了許多“拉塞爾隊友更好”的傳聞，嗯嗯一定是這樣→

發(fā)現(xiàn)張伯倫其實只跟拉塞爾打了三次總決賽，全輸了→

發(fā)現(xiàn)被拉塞爾按住的還有佩蒂、奧斯卡、韋斯特、貝勒等等等等→

發(fā)現(xiàn)拉塞爾1957和1969的冠軍隊友完全不是一撥人→

發(fā)現(xiàn)凱爾特人1969年奪下拉塞爾第十一冠后，第二年拉塞爾退役，凱爾特人連季后賽都沒進→

發(fā)現(xiàn)張伯倫四個常規(guī)賽MVP，拉塞爾五個。

“哦，好像并不只是靠隊友啊……”

1955年和1956年，拉塞爾帶領(lǐng)舊金山大學(xué)拿下兩個全國冠軍，包括一次55連勝，以及單場13次封蓋。

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去打了奧運會，奧運會金牌。

打完奧運會，開始打NBA。新秀年場均15分20籃板，順便據(jù)說推廣了封蓋。

他去波士頓之前，凱爾特人沒進過總決賽。他到凱爾特人第一年，凱爾特人奪冠。第二年他總決賽受傷，輸了生涯僅有的一次總決賽。然后從三年級開始，八連冠。1967年輸給了張伯倫的費城，同年夏天開始當球員兼教練，然后再拿兩個冠軍，退役。

從1955到1969年，在大學(xué)，在美國隊，在NBA，拉塞爾拿了兩個大學(xué)冠軍一個奧運會冠軍十一個NBA冠軍。

除了1959和1967，這十五年間，他參加的各色籃球比賽，都是冠軍。

一個冠軍是偶然，兩個冠軍是偶然。年年都是冠軍……好像不是偶然了吧。

沒有比他更偉大的贏家了。

終于戒指多到溢出來。

年代比較久遠了。大家都知道他防守好，但他打球不止是防守。

208公分身高。1956年世界第七的田徑跳高運動員，跳了206公分高。

440米跑了49秒6。

他能抓到后場籃板，一條龍跑通全場，從人頭頂飛過上籃。

但他不只是身體好。

他和KC瓊斯可能是NBA最早的夾擊搭檔，實際上他的防守風(fēng)格，相當像凱文-加內(nèi)特——輪轉(zhuǎn)，補位，掃蕩。

而且這不妨礙他生涯場均22.5個籃板——張伯倫22.9個——以及天知道多少個封蓋。

1957年他新秀年，東部決賽第一場，凱爾特人108比90大破錫拉丘茲，拉塞爾16分31籃板7個封蓋。民族隊老牌巨星謝伊斯被震懾了：

“這家伙掙多少錢一年？我們付他五年工資，讓他別打這個系列賽了好不好？——那樣我們還占便宜了呢！”

他能確實做到換防外圍，再回來補帽，是覆蓋一切的大蜘蛛。比如1966年，他第八連冠時，30歲了，右腿帶傷，能上一秒在外圍換防，下一秒蓋掉襲籃的對手——順便，他這下蓋掉的，是曾經(jīng)的三雙王，那十年NBA最好的后衛(wèi)奧斯卡。

1964年總決賽他卸掉勇士雙塔張伯倫和瑟蒙德時，有過著名的“先蓋掉張伯倫，再蓋掉瑟蒙德”案例。所謂“我不用蓋掉每個球，我只需要讓對手覺得我能蓋掉每個球。”

他率先領(lǐng)悟出了一個細節(jié)：

當時教練都要求球員保持平足站位，站定位置不動，以便防守；但拉塞爾決定起跳，封蓋對手的投籃，飛身躍起救球等。教練們覺得他太反常規(guī)，但他持續(xù)訓(xùn)練。他抓住一切機會記住其他球員的動作，研究他們的進攻方式，好進行針對性的防守。

張伯倫更喜歡固守籃下，包括1967年費城奪冠那年，都是在籃下等封阻對手；所以1970和1973，尼克斯都以中投對付張伯倫。

但你很難用中投對付拉塞爾：拉塞爾是個中鋒版KG，結(jié)合了羅德曼的籃板嗅覺，以及大夢的封蓋嗅覺。

就是這樣領(lǐng)先時代的防守者。

我為什么老說拉塞爾像KG……因為相像處不止防守端。

有許多年，NBA老人會說籃板長傳最好的，是拉塞爾、老沃頓和昂賽德。拉塞爾不只是長傳好。列一下NBA史上頂尖傳球長人：

KG生涯場均3.7助攻，其中森林狼期間場均4.3助攻。

韋伯生涯4.2助攻，其中在國王期間場均4.8助攻。

迪瓦茨生涯場均3.1助攻。

布拉德-米勒生涯場均2.8助攻。

拉塞爾生涯場均5.1助攻。

當然不如約基奇生涯場均6.2助攻，但拉塞爾不是球隊的第一策動人，他生涯前半段是跟七屆助攻王庫西搭檔的。

他自主進攻能力一般：短中投，左右手鉤射，罰球也不太準，進攻欲望也低。

但是每逢關(guān)鍵時刻，他會變得很恐怖。

這就要說到他最嚇人的地方了：大心臟。

1957年生涯第一次總決賽第七場，19分32籃板。比賽最后40秒，凱爾特人103比102領(lǐng)先，鷹后衛(wèi)杰克-科爾曼中場拿球，面對空籃，準備上籃；拉塞爾從球場底線大步流星，展開他足以參加奧運會的步幅；當科爾曼上籃時，拉塞爾將球蓋掉，絕蓋進加時奪冠。

從此開始他的常勝時光。

1959年對錫拉丘茲第七場，18分32籃板。

1960年總決賽第七場，22分35籃板。

1961年總決賽奪冠戰(zhàn)，30分38籃板。

1962年對費城天王山，29分26籃板7助攻；第七場19分22籃板（對面張伯倫22分22籃板）。總決賽第七場，恐怖的30分40籃板，17罰14中。

1963年對辛辛那提第七場，20分24籃板。

1965年對費城第七場，即著名的“哈弗里切克斷球”之戰(zhàn)，他15分29籃板8助攻。

1966年總決賽第七場，25分32籃板5罰5中，八連冠。

1968年1比3落后費城，然后連翻扳回：8分24籃板，17分31籃板，12分26籃板。第七場最后一分鐘，他投中罰球、封蓋、后場籃板，一記助攻，帶隊完成了大逆轉(zhuǎn)。那年總決賽天王山，拉塞爾53分鐘22分25籃板5助攻。

1968年總決賽七場，加上加時賽一共341分鐘比賽，拉塞爾打了335分鐘。

屹立不倒的山。

喬治-麥肯所謂，“他讓所有對手感到恐怖。”

’

這樣一個防守全能的、替所有隊友擦屁股的、喜歡傳球的、堅定不移的巨人，如何成為軸心？

畢竟按照現(xiàn)在商業(yè)籃球的邏輯，拉塞爾在進攻端不算核心，還會有人覺得他是藍領(lǐng)呢。

紅衣主教自己很早就說過了：

“他很特別，因為他反應(yīng)奇快，而且聰明；他不會被人連續(xù)騙過兩次。他還有完美的長臂，他熱愛防守。和那些愛得分的大個子們完全相反；拉塞爾更喜歡隊友去投籃。”

胡比-布朗老爺子概括得很好：

“拉塞爾作為偉大的后盾，奧爾巴赫可以打出他所喜愛的比賽：快攻，防守。他們的比賽組織有序，你知道，保持優(yōu)秀的表現(xiàn)有多么困難，所以我感覺奧爾巴赫有激發(fā)每個球員潛力的能力。他知道如何驅(qū)動他的球員，讓他們對球隊有所幫助。而且看起來這種能力隨著一批批球員的變更而不斷流傳下來……這一切都從拉塞爾開始。”

沙曼說，凱爾特人內(nèi)部給防守起了個代號，“嘿比爾”。隊員吼一聲“嘿比爾”，拉塞爾便夾擊，對手只得傳球，拉塞爾已經(jīng)閃電般移回籃下，一巴掌把對方的投籃蓋在對方臉上。于是蝴蝶效應(yīng)產(chǎn)生了：

拉塞爾能控制籃下，且?guī)完犛褗A擊；他的隊友防守時膽氣大壯，敢于施壓，反正不怕漏人：背后有拉塞爾呢；強硬防守讓凱爾特人有大量反擊機會，庫西策動反擊，沙曼和海因索恩外投內(nèi)突。

后來庫西變成了KC瓊斯，沙曼變成了薩姆-瓊斯，海因索恩和羅斯科托夫也變成了哈弗里切克和桑德斯，甚至霍威爾和席格弗里德，還有老尼爾森……但只要拉塞爾在，凱爾特人一直能拿冠軍。

因為他的膚色，他從小飽嘗區(qū)別對待：他父親曾經(jīng)被加油站要求“排隊等白人都加完油才輪到你”，當他預(yù)備走人時還被人以槍指頭，“乖乖排隊！”拉塞爾的母親曾經(jīng)身著華服逛街，被警察扣住，“你回去把這身白人衣服換了才許上街！”

拉塞爾的父親當卡車司機、在紙廠工作，以便養(yǎng)家糊口，母親則在1946年逝世。拉塞爾說自己緘默強硬的父親是自己的童年英雄，其次便是喬治-麥肯。

他好勝如狂，極其高傲，賽前總會嘔吐——有個段子說他賽前沒吐，會被主教趕去吐了再說。

他不在乎數(shù)據(jù)。得多少分，投多少籃，他不在乎，只想贏球。

1968年他拿下第十冠前很冷傲地說，“很久以來，我已經(jīng)沒必要再證明自己什么了。”

他不甘居人下。比如張伯倫要十萬美元年薪，他就要十萬零一美元。1966年主教曾經(jīng)想讓庫西或海因索恩繼任主帥，但庫西當時在經(jīng)營三家療養(yǎng)院，而海因索恩承認，“我搞不定拉塞爾。”與此同時，海因索恩推薦說，“拉塞爾是最完美的主教練人選。”

1966年秋天凱爾特人訓(xùn)練時拉塞爾甚至不出場，被球迷鬧騰時他說，“我又不是為了取悅球迷打球！”

這就是拉塞爾。他高傲好勝，不在乎數(shù)據(jù)，不在乎球迷，不在乎是否出風(fēng)頭，只關(guān)注贏球，犧牲一切地關(guān)注贏球。

你當了他的隊友，他為你防守，他給你傳球，他讓你跑快攻，不搶你風(fēng)頭，48分鐘不惜力地拼命，只要你跟他一起贏球。

所以他總能贏球。

拉塞爾的最后一個賽季，1968-69季，狀況很糟。那年到處戰(zhàn)亂，他自己與妻子羅絲在鬧離婚，于是灰心喪氣，超重了7公斤，根本不去參加NBA教練例會。常規(guī)賽凱爾特人48勝。

然后季后賽，4比1過了費城76人，4比2過了下一年的冠軍紐約，4比3擊敗了洛杉磯湖人。

總決賽第七場在洛杉磯打，對面是張伯倫、貝勒和韋斯特這三位當時NBA史上最好的得分手。湖人老板在球館頂棚掛了數(shù)千氣球，以備取勝時一起放下，還雇好樂隊，安排奪冠采訪事宜。韋斯特相當生氣：畢竟湖人教父一向剛正，尊重對手、隊友和比賽，對這類雜耍玩意極不順眼。

拉塞爾在賽前去球館，揀了份節(jié)目單回更衣室，念給凱爾特人隊員們聽。看到隊員們?nèi)缓说陌谅づ麪栕隽酥麆訂T：

“世上萬事皆有可能，除了一件——湖人不可能擊敗我們！不可能！”

韋斯特在第七場拿了著名的42分13籃板12助攻，以敗者身份榮膺NBA歷史上第一個總決賽MVP，但凱爾特人拿下十三年里第十一個總冠軍。

賽后拉塞爾氣喘吁吁回到更衣室嗎，把忙著采訪的記者們趕出去，說自己要與隊友們享受這一刻。這最珍貴的一刻。“我們每個人都是朋友。”

之后ABC的杰克-特懷曼采訪拉塞爾，問他這場勝利對他的意義。

拉塞爾笑著，但說不出話；身為左撇子的他用右手擦臉，依然想不出詞。

十三年，第十一個作為球員的總冠軍，作為教練的第二個總冠軍。36歲高齡。作為球員，作為教練，作為一個終極贏家。

很多年后，韋斯特如是說：

“以往凱爾特人與湖人相遇，都是他們更強。但是1969年，我們更強，卻依然輸了。”

是的，曾經(jīng)的三雙王和七屆助攻王奧斯卡，NBA的LOGO韋斯特，在魔術(shù)師和喬丹入行前被公認是最好的兩個后衛(wèi)；貝勒和佩蒂曾被認為是NBA前四十年最好的前鋒；張伯倫的記錄至今無人可破。

但這所有人在1956-1969加起來一共只有兩個戒指。

拉塞爾拿了十一個。

最全能的身手，最偉大的投籃，最妖異的得分，最好的前場籃板（佩蒂被許多人認為是摩西-馬龍之前最好的前場籃板手），那些最有賣點的噱頭，最有商業(yè)價值的球隊，都被拉塞爾的凱爾特人一一扼殺。

某種程度上，拉塞爾和那支凱爾特人打的是反商業(yè)籃球。他們隊里也就庫西（依靠其華麗的技術(shù)）曾經(jīng)算是球迷摯愛。防守，反擊，分享球。冷酷剛硬無情。不取悅球迷，不取悅媒體，但能贏球。

所謂合理的籃球，所謂正確的籃球，說到底也就是這樣：

防守至上，無私團結(jié)，為了勝利不顧一切。

在歷史榜單上，喬丹是更好的得分手。天勾是更好的中鋒。勒布朗是更全能的存在。鯊魚的天賦，大夢的技術(shù)，張伯倫統(tǒng)治各種數(shù)據(jù)榜的能力。

甚至凱爾特人隊史上，伯德也可以說是比拉塞爾球技更好、更聰明的球員。

但拉塞爾是個贏家。

1960年代美國地下賭局里，有過個很粗暴的分法，將人分為贏家和輸家。

輸家會自我憐憫，會找借口，會在還沒勝利時分心，而贏家殘忍地無視這一切，除了勝利什么都不管——這規(guī)律在撲克牌局，在地下臺球，在賭馬等等方面都通用。

拉塞爾的籃板很好封蓋很好輪轉(zhuǎn)很好傳球很好——這些都是次要的。

他能贏球。他能拿冠軍。他能不停地拿冠軍。他是個天生贏家。

我之前寫某本很長的NBA歷史相關(guān)書時，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有許多球員有漂亮的數(shù)據(jù)和記錄，比如丹特利，比如麥卡杜，比如海耶斯，比如貝拉米。

但年復(fù)一年寫下去，有那么十幾年，故事的主角都是拉塞爾……

這種傳奇有多跨國界呢……看這張照片：

這不是美國，而是2015年的赫爾辛基機場。

我在樓梯上，看到了拉塞爾封蓋韋斯特……是的，那是那個時代的傳奇經(jīng)典。

通常我們總會在一個球員身上找優(yōu)點，比如尤因的防守和投籃，郵差的堅韌和總得分，斯托克頓的助攻和搶斷，諸如此類。

但對贏家而言，我們已經(jīng)不用特意去找優(yōu)點了。

就像卡萊爾教練曾經(jīng)說基德的：

“一個組織后衛(wèi)最重要的數(shù)據(jù)是贏球場次。”

每一年是一個故事，最后的冠軍就是故事主角。不止如此，拉塞爾是那種在虛構(gòu)故事里出場，你一下子覺得“這下穩(wěn)了”的隊友。

他所有的隊友都如此歌頌他。最常年的對手，也是（我認為）最懂球的人韋斯特說：拉塞爾是最偉大的贏家。

求仁得仁吧？其他人贏了漂亮數(shù)據(jù)，贏了華麗集錦，贏了個人記錄，贏了輸?shù)糁笠灿袀饔浉桧灥膫€人傳奇。

而拉塞爾作為并非最好的球員，卻是最好的隊友，與他的團隊一起，贏了（幾乎）所有的冠軍。

最后：

拉塞爾終年88歲。

紅衣主教89歲，薩姆和KC瓊斯都是88歲，比爾-沙曼87歲，海因索恩86歲。

凱爾特人王朝傳奇，好幾位都是這個壽數(shù)……

想象拉塞爾去到那個世界，主教、沙曼、兩個瓊斯、哈弗里切克和海因索恩迎上來：

來啦？等你一起呢！對面貝勒和張伯倫，要拿球攻過來了！

（張佳瑋）

標簽： 凱爾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