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名叫石華山的企業家的傳奇故事。

(資料圖片)

石華山1980年代在北京念大學，大學時代就學會開車和開拖拉機。畢業后，他進了江門的一家洗衣機廠。在洗衣機廠工作的十多年里，他從普通技術員干起，最后成為國際業務的負責人，把洗衣機廠的出口業務做到全國第一。

之后，他辭職下海，從事洗衣機配套的排水泵生意。用十年時間，把這個小生意做到全球第一，成為全世界家電領域所有大企業的排水泵主供應商。

接著，他自己組織研發，轉戰新能源電動汽車領域。搞了好幾年，燒了很多錢，樣車都造出來了，最后卡在牌照上，功虧一簣。

后來，他把新能源汽車研發積累的伺服電機技術用到傳統工業的改造，改造了上千家工廠的生產線，改造總量居全國第一。

再然后，他收購了兩家造紙機械廠，花了好幾年時間，通過引進伺服電機，成功改造了多家造紙企業的傳統生產線，在這個領域，他極有可能打造出全球最有影響力的企業。

這還不是他的全部，他還發明過一個水療馬桶，連日本專家和用戶都說，這是全世界最好用的馬桶。

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創業者，能連續在多個領域創業，并成為所在領域的隱形冠軍？

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創業者，靜悄悄地做了好幾年新能源汽車研發，連樣車都造出來了，卻在最后一刻選擇放棄，真的就是因為牌照嗎？

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創業者，身上流淌著什么樣的血液，讓他能夠數十年如一日，甘之如飴、樂此不疲地不停折騰？

在洗衣機廠工作的前7年，石華山一門心思搞技術。之所以后來成了廠里國際貿易的負責人，源于他寫給董事長的一份報告。

在報告里，石華山含蓄地批評了廠里的國際貿易現狀。他認為，作為一家產量全國第四且地處沿海城市的洗衣機廠，其出口總量和市場地位極不相配，在全國僅排在第16位，連地處山西的海棠洗衣機廠都趕不上。

董事長看完報告后，找來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說：“既然你覺得金羚的出口干得不好，反正現在也沒專人干這個，要不你來試試？”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技術員石華山搖身一變，做起了國際貿易。

石華山上任第一個月，就碰上1998年東南亞金融風暴。金融風暴之前，金羚每年出口到東南亞的洗衣機過萬臺，而石華山接手后的第一個月，海外訂單直接清零。

既然東南亞不行，那就找新買家，美國歐洲暫時沒機會，那就選非洲。接手出口貿易第一年，石華山在南非賣了8000多臺洗衣機。

慢慢地，他摸清了國際貿易的路數，業績逐漸步入正軌。金羚出口量逐年攀升，到第五年一躍成為全國出口量第一的洗衣機廠，用戶遍及40多個國家和地區。

2002年前后，浙江慈溪一夜之間冒出來五六十家洗衣機廠，大打價格戰。面對新的競爭態勢，基于對全球市場的深入了解，石華山向董事長又提交了一份報告，提出“全球建廠、模具環游”的應對策略。

但是，報告提交后，沒有任何反饋。等了一段時間，石華山第二次提交報告，并提出，如果廠里不同意這個方案，可否申請800萬元資金，讓他來操盤這個項目。

第二次報告直接被拒，這讓石華山失望不已。與此同時，由于金羚內銷下滑嚴重，石華山意識到，繼續在金羚待下去，已經沒有前途，必須另謀他途。

2003年漢宇集團成立，業務從石華山最熟悉的排水泵起步。“我搞了7年洗衣機整機設計，對洗衣機非常熟。剛開始創業，缺錢，只能選擇從小小的排水泵起步。”石華山說。

剛起步的時候，漢宇面臨的最大困難是沒有辦法擠進國內主流洗衣機廠商的供應商序列。以國內最大的洗衣機廠商海爾為例，其排水泵供應商一直是當時行業排名第一的意大利阿斯科公司（Askoll）。

轉機來自夏普。夏普開發了一款新型滾筒洗衣機，需要研發適用日本市場的水泵，既能適應110伏電壓，還得應對50赫茲和60赫茲兩種電壓頻率。

夏普先找了阿斯科，結果因為訂單量太小，加之開發難度太大，阿斯科拒絕了。于是，夏普主動找到漢宇，尋求合作。

這次合作，夏普和漢宇都非常用心。夏普還專門從日本派來工程師，和漢宇的工程師一起工作。經過共同努力，符合夏普特殊需求的水泵終于研制成功。

那個年代，日本家電如日中天，代表著一流的品質。能給夏普供貨，讓海爾對漢宇有了極大的信心。于是，漢宇的產品正式進入海爾。進入海爾后，漢宇開始陸陸續續進入其他國內企業。

漢宇敲開了國內企業尤其是國內知名家電企業的大門，但是，對于代表世界家電最高水平的美國公司的大門，始終沒有找到門道。

2010年，美國惠而浦采購中心的一位負責人告訴石華山，惠而浦正在研發一款新型洗衣機，它有一個非常特別的要求，就是排水泵必須能夠自動泵出泥沙。

石華山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經過非常細致的思考和反復實驗，漢宇工程師在排水泵系統中設計了一種巧妙的防沙結構，通過一個精巧的機械裝置，可以有效地將泥沙分離出來。在產品設計過程中，為了確保產品百分百符合美國用戶的使用場景，漢宇甚至從美國空運來標準的測試泥沙。

最終，漢宇打敗阿斯科，成為了惠而浦這款新品的獨家供應商。之后，惠而浦陸陸續續把很多項目交給了漢宇，成為漢宇至今最重要也是最大的國際客戶。

經此一戰，排水泵行業曾經的全球霸主阿斯科已經沒有能力和漢宇正面對抗。而惠而浦的一炮打響，也幫助石華山達成了另一個心愿——成為美國通用電氣的供應商。至此，全世界主要家電企業的大門，向漢宇全面敞開。

2014年，漢宇集團上市，它在全球排水泵行業的市場份額超過30%，排名第一。但是，石華山并沒有滿足于眼前的成就：“排水泵這個賽道太窄了，就是把全世界的市場都給漢宇，也才只有30億元人民幣。”

石華山希望找到一個更大的賽道，能讓他大展拳腳。在多方考察、反復論證后，他選中了新能源汽車。2014年，石華山買來7輛特斯拉汽車。對它們進行逆向拆解后，石華山的造車之路開始了。到2018年，第一臺樣車終于造出來了。

樣車出來后，準備投產。一個30多萬平方米的工廠開始建設，同時，石華山開始規劃和引進整套汽車生產裝備。這時，一座大山橫亙在石華山面前。

根據工信部的標準，如果要拿到汽車生產牌照，工廠必須有年產10萬輛汽車的產能。為此，除了廠房之外，漢宇至少還需要投入20億元資金。

“對汽車行業來說，20億真的不算多。但是，核心問題是我不會賣。”做研發時，石華山沒有猶豫過，但是在考慮未來市場和銷售時，石華山開始有些忐忑。

更重要的是，幾乎所有漢宇董事都反對繼續投資新能源汽車，他們的理由很簡單：這么大的投資額，以及未來數年的巨大虧損，會拖垮漢宇集團。

面對團隊的巨大壓力和對未來市場的不確定性，石華山選擇了放棄。

新能源汽車電機的核心技術——伺服電機，是一種可以廣泛應用于工業領域的高精技術。它有一個非常大的特點，就是省電。

石華山個人出資，參股成立了歐佩德伺服電機節能系統有限公司，幫助用戶將原有的傳統機械設備升級改造成伺服電機驅動的系統，在顯著提高生產效率和精密度的同時，大幅降低用電量，實現節能減排。

在改造了上千家工廠的傳統機械設備后，歐佩德開始聚焦于造紙行業的設備改造和升級。造紙行業是個非常大的行業，涉及的產品種類非常復雜。

根據工信部數據，2022年全年，全國規模以上造紙和紙制品業企業營業收入為15228.9億元。這樣一個超萬億的大行業中，各種類型的電機得到廣泛應用，用電量巨大，全國需要改造的生產線超過300條。

歐佩德改造后的造紙生產線，總費用5000萬~6000萬元，可省電25%，水蒸氣減少25%，碳排放降低25%，產能提升25%，每年為造紙廠節省的成本及增加的效益總計約6000萬元。

蟄伏多年，從造汽車開始，石華山苦苦尋找一條期待已久的大賽道，現在他已經上道，準備起飛了。

1. 掌握原理遠比抄襲更重要。

歐佩德在研發第一條伺服電機分布式直接驅動的造紙生產線時，沒有任何可以參考的系統，近百人研發團隊苦苦干了3年，硬啃下所有的難題。

第一條生產線上線后，石華山在山東一家造紙廠參觀時，發現其耗資6.6億元從國外引進的第35條生產線，采用的是某國外企業的伺服電機自驅系統，系統邏輯與歐佩德幾乎完全一致。

“我很慶幸，在我們自己做研發前，沒有看到國外類似的系統，否則，做出來的東西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石華山說，“我們在參考國外先進技術時，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抄襲。為什么抄襲？因為它先進呀。結果呢，這么多年下來，我就發現，只要你抄人家的東西，就永遠干不過人家。只有你自己原創，才有可能超過對手，才能既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比如，國內造紙行業，以前的幅寬一般在5米以下，長度大約500米，老外的工廠呢，幅寬可以做到10米，長度可以達到1800米。必須得承認，在機械領域，發達國家還是很厲害的。如果我們要去抄他們的，從7米寬開始，7米的會了，8米呢？接著抄？9米、10米呢？我們的第一條生產線改造完成后，幅寬從3米到10米都行，因為我們知道它的原理。”

在石華山創辦的所有企業中，尊重原理是堅持自主創新的基本邏輯。“我們所有的研發工作，始終遵循一個邏輯，就是不管問題多復雜，當你回歸到力學、機械學、電磁學、熱力學、化學、數學的基本原理，一定能找到合理的解決方案。”石華山說。

在石華山領導的團隊中，年輕大學生經過兩三年的歷練，就能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其關鍵就在于不唯上只講原理的科研文化。在一次項目立項會上，一位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工程師直言不諱地向石華山指出，石華山提出的某個想法不符合原理。隨后，石華山的這個想法就直接被否了。

2. 敢想敢干，永遠以世界最高標準為對標。

剛開始研發新能源汽車時，石華山買了7輛特斯拉逐一拆解。“特斯拉的確很牛，但是我們拆特斯拉，不是為了抄襲它，而是為了超越它。”石華山說。

如何在技術上超越特斯拉，是石華山的夢想。在他看來，作為一名研發人員，如果連超越國際同行的想法都沒有，無異于一種自殺行為。

“沒人能阻止你的思想，更沒人能阻擋你的智慧。特斯拉為什么就不能超越？我們剛開始做水泵的時候，感覺歐洲公司就像神一樣，不可超越，后來不也從技術上徹底打敗它們了嗎？從那以后，我就有了一個基本信念：不用膜拜老外，大家做的都是基于相同的科學原理，沒有什么是不可超越的。”石華山說。

石華山總是不停地提醒研發團隊：“我們做研發工作，一定要以世界最高標準為對標。如果不是按照最高標準來做，研發的意義是什么呢？直接抄一個，多省事。”

3. 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石華山的研發方法論。

“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這句來自《道德經》的話被石華山奉為圭臬，也是石華山的研發工作方法論。所謂圖難于其易，就是不管多么復雜的問題，總可以從解決簡單問題入手。為大于其細，就是不管多么大的項目，只要分解得好，總能從很細小的地方一步步開始。

石華山說：“我們最開始接觸新能源汽車伺服電機的時候，各種控制器、元器件，密密麻麻，盤根錯節。正常人第一次看到，都會害怕，也不可能不害怕，誰都沒搞過呀。但是，我們把研發團隊分成若干小組，每個小組負責一個很細小的領域，專心把自己手里的這件事徹底搞明白。同時，每個小組不僅要自己弄明白，還要能當老師，講給大家聽，這樣整個團隊就能共同提升。提升以后，我們再繼續一步步切入。從小處入手，從簡單的地方入手，再困難的東西，再大的項目，都會有辦法的。我們可以簡單算個賬，如果一名工程師每周解決一個簡單問題，一年是不是能解決差不多50個問題？10個工程師不就能解決500個問題？如果有100個工程師，就能解決5,000個問題。只要把原理搞清楚，加上合適的方法，沒有解決不了的研發問題。”

4. 自主創新是超越競爭對手唯一的手段。

2006年5月，作為水泵主要原材料的銅價暴漲，從每噸2萬多元漲到8萬多元。當時，漢宇集團正承接著三星公司的訂單，每月虧損300多萬元。

在巨大的壓力下，石華山親自帶隊，研制出用鋁線代替銅線的新技術，不僅使水泵的線圈成本下降一半以上，而且產品質量更高，重量更輕，功率更低。和歐洲一個競爭對手的產品相比，漢宇水泵的重量僅為它們的1/3，功率從120瓦降到50瓦，節能效果顯著。

這項新技術使漢宇產品在接下來的六七年中享受到非常高的成本紅利，同時完成了對國際競爭對手的超越。

2017年，在美國通用電氣年度供應商大會上，漢宇集團榮獲“0ppm質量大獎”。1ppm就是百萬分之一，0ppm意味著漢宇賣給通用電氣的數百萬個水泵，質量零缺陷。

“獲得0ppm大獎是我們集團的真正榮耀，把原來‘中國制造等于劣質產品的代名詞’變成了‘中國制造是優質產品’，這所有的一切都離不開自主創新。”石華山說。

5. 激發全員創新熱情。

作為第二代一體泵核心技術的主要發明人，公司技術部經理王紅標獲得了100萬元獎勵。在漢宇集團，從董事長到普通員工，創新深入人心。在這里，不只有大學生和博士才可以搞創新，普通生產線工人照樣可以搞創新。

朱楊梅是漢宇集團水泵裝配車間工人，高中畢業后就來到漢宇集團。她在給水泵裝配小橡膠圈時，發現水泵經常會從生產線上掉下來，既影響產品質量，也影響效率。她從生活中找到靈感，發明了一個小滑梯，解決了這個問題。

石華山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創業者，其實很難用一句話概括。可以預見的是，他肯定不會止步于此。日語里有一個詞，叫“一生懸命”，意思是拼盡一生，至死方休。用這個詞來形容石華山，也許再合適不過了。

作者簡介：劉寅斌，上海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陳思，上海大學管理學院2021級研究生。易淼、溫方琪，上海大學管理學院2022級研究生。龍美靈、吳雪莉，上海大學管理學院2020級研究生。董佳驊，上海大學經濟學院2020級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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