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基層小吏書箱里的“書籍史”
                發(fā)布時間:2023-07-08 06:01:55 文章來源: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
                秦代基層小吏書箱里的“書籍史”  作者:楊博(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

                作者:楊博(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在紙張出現(xiàn)之前,簡牘是最主要的文字書寫材料。《尚書·多士》里面記載周公對“商王士”的誥令,其中有大家熟悉的一句話“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這是說商人的先人已經(jīng)有了簡冊,上面記載了“殷革夏命”的舊事。《論衡·量知》里記述了簡冊的制作方法:“截竹為筒,破以為牒,加筆墨之跡,乃成文字,大者為經(jīng),小者為傳記。斷木為槧,析之為版,刀加刮削,乃成奏牘。”簡牘是對竹或木制成的書寫材料的統(tǒng)稱,包括簡冊、牘、觚等。可以說,竹木簡牘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文字載體,承載著先人無窮的智慧。

                《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于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說的是天下所有行政事務無論大事小事都要秦始皇來親自裁決,甚至用“衡石”計算處理的文書,每天有明確的定額,不完成定額不得休息。“衡石”,張守節(jié)正義:“衡,秤衡也。”裴骃集解:“石,百二十斤。”秦代一斤的重量約合今天的250克左右,丘光明等對有自重刻銘的秦權實物的實測數(shù)據(jù),得知其平均為257克(《中國歷代度量衡考》,科學出版社,1992年,第394頁),“百二十斤”約為30.8公斤,秦始皇每天必須處理的“書”據(jù)推算要超過30萬字(王子今《秦始皇的閱讀速度》,《博覽群書》2008年第1期)。皇帝如此勤奮,地方官吏也是夙興夜寐,不敢懈怠。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秦代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集權制王朝,歷史地位非常重要。可惜由于存在時間短暫且曾推行焚書政策,留下的文獻資料極為有限。北京大學入藏的秦簡牘,大約抄寫于秦統(tǒng)一前后,包含20多種不同類型的文獻,內容涉及古代政治、地理、社會經(jīng)濟、數(shù)學、歷法、醫(yī)學、文學、民間信仰等諸多領域,展示出當時基層社會豐富多彩的一面,使我們對戰(zhàn)國晚期至秦代社會文化的了解大為豐富和擴展。從竹簡《從政之經(jīng)》之類的文獻來看,這批簡牘的主人應是秦的地方官吏。簡牘入藏時原始保存狀況較好,室內揭剝清理時發(fā)現(xiàn)簡冊還保存著成卷的狀態(tài),清理的10卷竹簡下還留存有竹笥、槨板等承托物,可以推測簡牘在最初裝入竹笥時,就是分左右兩部分層壘擺放的。這件竹笥,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一位秦代官吏的“書箱”。通過“書箱”內的簡牘,去了解當時“書”的內容聚合、簡冊序連和圖書分類,也是饒有趣味的問題。

                內容聚合比較好理解,就是把內容有關的文獻編輯成一本書。韓巍先生曾經(jīng)介紹過,在北京大學收藏的秦簡牘中,與數(shù)學相關的內容比重最大,即卷三、卷四一部分與卷七《成田》、卷八《田書》,計有400余枚。抄寫在卷四上的《算書》(甲種),共235枚簡,其內容由四部分構成:

                一是開頭的32枚簡,共800余字,以魯久次和陳起二人問對的形式,通過陳起的回答,詳盡論述了古代數(shù)學的起源、作用和意義。這段文字原無篇題,由篇首語定名為《魯久次問數(shù)于陳起》。二是抄寫于8枚簡上的“九九術”乘法口訣表,分上下五欄,始于“九九八十一”,終于“一一而二”。三是《算書》甲種的主體,即“算題匯編”。其編排次序首先是“少廣”術(簡41-59);其后的簡60-145分為“田”“租禾”“租枲”三篇,每篇之前各有一枚單獨的“篇題簡”;排在最后的簡147至220,未見明確的篇題和分篇標志,但按《九章算術》分類,其排列順序大致是“方田”“稅田”“衰分”“粟米”“勾股”“合分、乘分”(《九章算術》歸入“方田”)“商功”“贏不足”,與《九章算術》各章的排列順序大多一致。四是衡制換算(簡220-235),其單位從大到小依次為石、鈞、斤、魁(六兩)、兩、錘(八銖)、錙(六銖)、分錘(四銖)、分錙(三銖)、銖(韓巍《北大秦簡中的數(shù)學文獻》,《文物》2012年第6期)。

                這樣,《算書》甲種的四個部分構成一個有機的整體。《魯久次問數(shù)于陳起》相當于全書的“序言”,起到開宗明義的作用。該篇最后一句說:“酈(隸)首者筭之始也,少廣者筭之市也,所求者無不有也。”有證據(jù)表明,“酈(隸)首”就是緊隨其后的“九九”乘法口訣表的別名(韓巍《北大藏秦簡〈魯久次問數(shù)于陳起〉初讀》,《北京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程少軒《也談“隸首”為“九九表”專名》,《探尋中華文化的基因二》,商務印書館,2018年,第202頁)。而“九九”乘法表之后,位于“算題匯編”之首的恰恰是“少廣”。由此可見,《算書》甲種的篇章結構是編者精心安排的結果,體現(xiàn)的是數(shù)學文獻同類聚合的態(tài)勢。

                一種數(shù)學“書”需要235枚簡抄寫,若是勤加翻閱,“韋編三絕”的故事恐怕也不會少。散亂的竹簡就要重新編序,初次抄寫完成的竹簡同樣也會有編序的問題。“簡背劃線”是解決這一難題的重要發(fā)明。在北大秦簡牘整理過程中,孫沛陽發(fā)現(xiàn)了“簡背劃線”的存在。隨著整理的深入,研究者發(fā)現(xiàn)參照背劃線來重新恢復簡冊也并非那么簡單。

                背劃線以刻線最常見,墨線情況較少。絕大部分都是自左起,向右下斜行,形成于編聯(lián)之前,目的是為竹簡標示次序,最終為編聯(lián)成冊做準備。從已有資料看,面向簡背時,背劃線都是自左起,向右下斜行,即左高右低。但從戰(zhàn)國、秦到西漢簡,背劃線劃過的簡數(shù)(或者說背劃線的起止長度)不太一樣。但是在一篇之內,似乎各組背劃線劃過的簡數(shù)還是基本相同或接近的,這說明書手在抄寫這一篇時,取用的是同一類竹簡,它們可能就是同一個制簡人制作的同一批簡。背劃線制作的目的是對竹簡的順序進行標示。這種標示是對書寫文字之前的竹簡所作的一種初始序連(何晉《淺議簡冊制度中的“序連”——以出土戰(zhàn)國秦漢簡為例》,《簡帛》第8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51-469頁)

                那么,書手在抄寫中取用這些竹簡時可能完全遵守這種初始序連,也可能有時不太那么嚴格遵守。編聯(lián)成冊是最終的序連,此時無論是竹簡的物理順序還是文字內容順序都被徹底固定下來。這時我們可以觀察,初始序連的背劃線和最終序連的文字內容順序之間的對應關系。如《田書》的背劃線,按照正面文字內容的成田畝數(shù),一畝、兩畝依次排序時,理論上簡背面的背劃線應該是一條左高右低的斜直線,實際的情況卻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W”形的曲線。這是由于書手在取簡時弄錯了上下方向,或竹簡背面劃上劃線后并未翻過來,書寫者取用時可能從右到左把簡翻過來一支書寫一支,這兩種情況都可能造成“逆次簡冊背劃線”。

                《田書》的成田畝數(shù)等數(shù)字內容是規(guī)律化的,假如卷八整理時已被擾亂,并未像現(xiàn)在一樣留下較為清晰的分卷情況,簡背劃線即成為重要的參考,則不可避免地與簡文內容產生令整理者苦惱的抵牾。這提醒我們在簡冊序連時要對簡背劃線的作用保留清醒認知。背劃線在編連中起到的作用主要在于分組,而在一組內它又可部分起到簡單頁碼的作用(或由于書手疏忽,前后頁碼會出現(xiàn)顛倒),而各組的先后順序,并不能通過劃線確定。

                “書”在竹簡上抄寫完畢,不閱讀時可能會被放入書箱。書箱里不同種類的書是怎么擺放的,也是有趣的問題。前面也提到,秦簡牘在最初裝入書箱時,是分左右兩部分層壘擺放的,也即室內發(fā)掘固定后的東、西兩組。東組的主體卷三、卷四為算數(shù)書。西組卷〇《三十一年質日》、卷七《成田》、卷八《田書》與卷五《三十三年質日》放置于一處。“質日”簡,是秦漢官吏所使用的一種值班日歷或值班日記,羅振玉、王國維等原稱其為“歷譜”,馬克曾改稱為“歷日”,以為它相當于后世歷書。若將其視作古書,還是應當歸入《漢書·藝文志》(簡稱《漢志》)所記述的“歷譜類”(李零《蘭臺萬卷:〈讀漢書·藝文志〉(修訂版)》,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第182頁)。

                巧合的是,“歷譜類”在《漢志》中歸入《數(shù)術略》。《漢志·數(shù)術略》共計載有18種歷譜書,其中有算術書兩種,即《許商算術》26卷、《杜忠算術》16卷。這兩種書與東漢時期的《九章算術》有關是學界共識。如顧實“蓋其書(《許商算術》)與今存《九章算術》有關”(《漢書藝文志講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24-225頁)。沈欽韓也認為“此許商、杜忠所為即是九章術。(《漢書藝文志疏證》,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45-147頁)。”錢寶琮也指出“(二書)應該是東漢初編纂的《九章算術》的前身。(《算經(jīng)十書》,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83-87頁)。”幾篇竹、木觚、牘的“傭作文書”也是與同類文獻相鄰。卷四下竹牘Z-011,《田書》下木牘M-016與木觚M-015等,均是雇傭勞作及支取工錢的記錄。

                另外,卷一《公子從軍》、卷九《從政之經(jīng)》《教女》、木牘M-009《泰原有死者》及木簡乙《隱書》等五篇歸屬《漢志·詩賦略》雜賦類的文獻,它們的位置關系是《泰原有死者》在最上,下面疊壓《公子從軍》,《公子從軍》與《從政之經(jīng)》《教女》可依次提取,《隱書》疊壓在卷九之下。兩篇詩賦略·歌詩類文獻,木牘M-026“歌詩”整齊地壓在竹牘Z-002“歌詩”之上。這就說明書箱內不同種類的“書”可能是按類別分開放置的。

                綜上所述,透過秦代基層官吏的書箱,不僅使今人看到了秦代圖書文獻分類、聚合的實物證據(jù),也提示著《漢志》及由其上溯的《別錄》《七略》等文獻分類方法并非空中樓閣,而是有著深刻的社會現(xiàn)實淵源。

                《光明日報》(2023年07月08日?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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